作者:佚名
主角:眠眠,男人,女人
分类:短故事
2024-10-08 13:17
第1章 1
为了偷窥一个女人,我偷偷藏进了她的别墅。
然后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女人死了。
被她前一刻还诉说爱语的丈夫生生打死了。
尸体被塞入了沙发里。
可是很快,她又在我眼前复活了。
1
屋内没开灯,黄昏笼罩着污秽和罪恶。
——男人手指抓着女人的发根,拽着她的脑袋,重重往身前的大理石桌面砸去!
一下又一下。
沉闷重响如阵阵惊雷。
与之相对,女人从喉咙底挤出的哀嚎也逐渐破碎,浸满痛苦与绝望。
她的头骨因为猛烈撞击而明显向内凹陷,就像是一只变形的气球,只是被挤压时往外迸射出的不是空气,而是暗红粘稠的血液,很快染红了大理石桌面,脚下地毯,以及男人凶戾偏执的面容。
终于她的身体最后突兀抽搐一下,彻底瘫软成死肉。
她死了。
我藏身在楼梯下的杂物间,透过狭窄的门缝瞪着外面的一切,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随着鼻尖浓郁的血腥味道弥漫上恐怖的血红。
我没曾想会看到这样骇人的一幕。
我只是贪恋别墅女主人的美貌,偷溜进来,想借此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窥伺欲,却没想到十分钟前还亲昵拥着女人细软腰肢,低头亲吻她柔顺鬓发,诉说甜蜜爱语的男人会突然发疯!
也不是没想过要做些什么,尝试去拯救下那个可怜的女人。
但最终,我什么都没做……
我怕死。
甚至连报警都不敢,怕手机屏幕亮起的灯光会引来杀人犯的注视。
就算报警,也来不及救她了。
我这般说服自己,并且寄希望于自己的不住战栗和急促呼吸声不要引来外面杀人犯的注视。
近乎凝滞的寂静中,外面又有了动静。
我看见男人把瘫软的女人揽在怀里,伸手将被浓稠血液粘连在脸上的发丝拨开,露出其下模糊的血肉和扭曲的五官……
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神情是那么痴迷,那么缱绻,任谁都不会怀疑其中真切的爱意!
仿佛怀里的女人依旧肤白胜雪,依旧容貌秀美。
仿佛他没有把女人的头砸得血肉模糊。
眼前的一幕让我毛骨悚然,甚至隐隐作呕!
这太诡异了!
男人吻够了,心满意足地笑笑,抱着女人走到了沙发椅的背后,蹲下身。
这是要做什么?
我的视线随之而去。
即使处于极端的紧张和惊惧情绪下,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伸手,将身前的门缝推得更开,凑近了瞪大眼睛斜视着想要看到更多。
我看到男人在沙发椅后摸索了下,随后掀开了什么,最后将怀中瘫软的尸体塞了进去。
塞进了沙发里!
我心中猛跳,在男人做完一切起身之前将身形重新藏入了黑暗中。
是了!
等逃出去,我就去报警,至少我知道尸体就藏在沙发里!
我莫名有些兴奋,觉得这杀人犯绝对逃不了。
但就在此刻,脚步声在死寂中响起。
嗒、嗒、嗒……
渐近、渐近。
最后停在了与我一门之隔的外面!
他发现我了!
2
不行!我不想死!我得逃!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头正灼灼烧着,烧到四肢百骸,烧到大脑一热,哆嗦着手伸入裤袋,掏出小刀,用汗涔涔的掌心捏着柄把,一咬牙用力撞开了房门。
无暇去管那门如何拍在男人身上,我用尽全身力气撒腿狂奔,朝着几十步之外的玄关门跑去!
不过几秒,我已经跨到了门前。
手掌握住把手往下压……
打不开!
无论是往里还是往外!
大起又大落,我胸腔里的心脏几乎快要炸裂开,眼前一阵眩晕,当身后传来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时,我只来得及转身。
男人扑了过来,和我扭打在一起。
他手掌扯着我的头发往铁门上砸,砸得我剧痛难忍,砸去了我所有的理智和犹豫,于是开始胡乱挥舞着手中刀刃!
当我即将失去意识时,忽地有腥臭血液兜头淋下,湿了满头满脸。
男人扯着我头发的力道骤然减轻,然后放手,最后捂着自己被割破的脖颈,却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浓稠血液从指缝间往外渗出。
闷响一声,他倒在了地上,一下下抽搐着。
脖颈下,地板有血泊汇成。
我后知后觉——方才那一刀割断了他的大动脉!
抖着手微微低头,我看见了——
那张扭曲的脸侧压在地面上,迅速放大的瞳孔往上挤,露出大片浑浊暗黄的眼白,里面满是恨意……
我忽地脱力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
不光是这血实在黏腻恶心,更是……
我杀人了!
眼泪鼻涕和着胃里的秽物一同往外吐,不知道过去多久,我终于稍微冷静了下来。
“对了,该报警……”
“我是正当防卫……”
“对!正当防卫!”
我喃喃着,爬了好几次才从满地血污中撑起身体,手握住门把借力,没曾想下一刻……门被推开了!
混乱的脑子里,违和感一晃而过,我抬脚要走。
身后忽地传来细微声响。
一下一下。
像是有人在用尖利的指甲用力划割着木板。
我缓缓扭头,看向这诡异声音的来源——藏着女人尸体的沙发!
3
我僵硬转身,抬脚跨过地上的死肉,来到沙发背后蹲下,听着那层木板后一下下逐渐清晰的指甲划割声,沉重的心情多了些明朗。
不是错觉!
她真的还活着!
“别怕,我会救你的!”我边安慰着她,手指边学着先前看到的那样开始到处摸索,终于在偏底部的地方抠到一个小洞,然后用力往上抬,就这样翻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
瞬间,怪异的味道蹿了出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木屑、皮革以及腐肉的恶心臭味。
即使刚才已经把胃吐空了,我还是忍不住干呕几下才缓过来。
“喂,你还好吗?活着吗?”
我瞪着黑黝黝的洞口,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往里面探照去,却只得一片黑暗。
也没人应我。
难道是幻听?
一咬牙,我伸手进去摸,想着至少把人拖出来,万一及时送去医院还能抢回一条命呢?
手往里面探,这才发现里面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探入半个手臂才终于摸到了板材结构。
只是从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不是寻常木材的粗糙坚硬,而更像是爬满了一层黏腻的青苔,让人觉得惊悚,鸡皮疙瘩从接触的指尖迅速往手臂攀去。
我猛地往外抽手,手腕却忽地覆上一团冰凉柔软。
“什么东西?!”我惊恐至极,猛地往后坐,借力终于成功抽出了手,这才看清楚抓着我的是一只手。
白皙细腻,修长如玉,指甲缝间有些小木屑。
是那女人的手?
她真的没死!
我一喜,连忙拽着她的手臂用力往外扯。
很快,女人从洞口里被扯出来,扑进了我怀里。
身体冰凉而柔软,呼吸微弱但平稳,身上白裙被染红了大半,头发被血黏腻住,遮了脸。
“太好了!你撑住,我叫救护车。”我松了口气,刚要去拿手机。
女人却缓缓抬头,露出凌乱发丝下一张因沾了血而愈发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浓密长睫下那双眼眸盈盈望过来,眼角眉梢尽是绵绵情意,仿佛我就是她的全世界。
“老公。”
她这般唤我。
4
女人身上的伤都没了!
我呆滞地看着她,随后将目光移到她身后那张沙发上,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其实自我潜入别墅的那一刻,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张沙发。
丑陋又灰扑,厚重又高大,突兀地杵在大厅中央,杵在一堆华丽而昂贵的家具中,像是一张精美画卷中巨大的污墨,格外地不和谐。
现在更是觉得诡异。
难道这沙发能让人死而复生?——我脑子里忽地冒出了这个荒诞诡异的猜测,但却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
我捏着女人单薄的肩膀问她,余光不受控制地往玄关门前那具被我割喉的尸体飘去,胸口心脏的跳动逐渐加快。
要是真的能死而复生,那我就不算是杀人了!
“老公。”
女人没听懂我的话,只是笑得格外乖顺,口中喃着这两个字,然后缓缓伸手过来,素白指尖替我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迹。
我又犹豫起来。
那男人活过来后,不就又会对面前的女人实施暴行吗?
想起不久前男人拽着她的脑袋,把她砸得不成人形的模样,我还遍体生寒,觉得惊悚难安。
若是再要将她送入地狱也太残忍了。
……等等!
我忽地想到一个问题,身体开始猛地战栗起来。
若是女人还完好无损,那家暴杀人的事情就不存在,我正当防卫的理由就讲不通了?!
那我不就真的成了板上钉钉的杀人犯?须得面对警方的指控和牢狱之灾,甚至是死刑?!
不、不行!
我猛地将女人还轻柔抚在脸上的手给挥开,撇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5
这沙发到底能否让人死而复生?
我决定先验证下,否则等我把尸体塞进去却没用,再落得个心虚藏尸的罪名,更加难以脱身。
抬脚往外走时,身后的女人忽地赤脚往卧室里去,再出来时手里捧出了一套崭新的西装,声音温婉。
“老公,穿这个。”
她脸上的血也擦干净了,眉眼秀美,像是送别丈夫的新婚妻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的血污,闷头接过套上,推门出去。
花了快一个小时,我拎着条死猫重新推开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凭着感觉摸索到电灯开关后,却见女人依旧站在原地,低眉顺目,恬静美好,只是脚边两步外,躺着一具仍未瞑目的尸体。
我惊悚着,却又难以自控地为那盈盈投注过来的目光而感到难言的愉悦和满足。
疯了!
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女人脸上挪开,大步推开面前挡着的女人,把手中的死猫塞进了沙发后的洞口。
脱力地跌坐在地,我将不住颤抖的双手合十,祈祷着它能活过来。
活过来,然后让我从这诡异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沉凝死寂中时间慢淌,我猛地抬头,听见了从木板另一侧传来的抓挠轻响,以及微弱的猫叫声。
6
离开别墅后,我回归了正常生活。
只是每晚,我都会梦到她。
她陷在那张暗色的沙发上,腰肢被男人箍着,垂下的发将神色都隐于阴影中,只两行血泪从白皙瘦削的下颌淌下,将身上白裙彻底染红,浸入身下沙发,最后汇成血泊。
她整晚地哭,像是要把自己哭干。
我也整晚地看。
只是心中焦躁和不安与日俱增,每每起床都得扯掉自己大把头发才能勉强说服自己——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萎靡了快一个星期,我强撑起精神,打算出门找个零工打。
收拾自己时,房门忽地传来细微的声响。
是那只猫。
我杀了它,又复活了它,最后将它带回了家,告诉它饿肚子的时候可以来蹭顿饭,算是让自己让心安些的补偿。
起身从冰箱里把剩饭剩菜倒在碗里用微波炉加热,又翻出来半盒没喝完的牛奶,我端着打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一种极致恶心且刺激的酸臭味从外灌入,熏得我瞬间手上失衡,去捂口鼻。
瓷碗落地,饭菜四散。
这惊到了它,黑影一晃而过。
余光只瞟到那猫一眼,就足以让我惊悚到浑身战栗。
它膨胀着,细短的四肢上支撑着较寻常足有两倍大的腹部,皮毛也松弛地挂在躯干上,随着跑动的动作一抖一抖的,像是一只变异的怪物。
那样子绝对不算是活着!
怎么回事?!
三天前它来找我讨食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不、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它压根没怎么吃,身上也隐隐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恶臭。
当时我才做了一晚上噩梦,头昏脑胀的,没多注意,还骂它钻垃圾堆惹上一身味儿。
所以……那猫压根没有复活,而是变异成了诡异的怪物了吗?!
我悚然一惊,想到了同样被放进沙发里复活的另外两人……
第2章 2
7
我提着菜刀,循着恶臭味道到处找,最后随着人声喧嚣在楼底的偏僻角落发现了它的尸体。
身上不知道被谁砍了好多刀,肚子都被剖开,彻底成了一摊烂肉。
偏那胀大的脑袋还完整着。
也不叫完整,眼珠子没了。
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空洞对着我。
我几乎快站不住。
亲手掐死它时,我心里都没有多少波动,但现在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泪水很快涌出。
心中翻涌着的情绪,是害怕、悔恨以及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的绝望。
“怪物!这绝对是怪物!”有胆大的小孩蹦跳着,为自己的伟大发现而惊喜不已。
有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掩着鼻子开口了:“不是什么怪物,是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死猫丢在这里,不埋也不烧好几天,腹里涨了尸气,皮子也松得挂不住了。”
他一连叹了好几个“晦气”,连忙着人拿来铁桶汽油,准备就地火化。
我稳了稳神,连忙凑过去,好几天睡不安稳的憔悴和手上提着的菜刀把老人家吓了个好歹,解释半天才终于得空跟他确认:“真的……是死了之后的模样吗?”
老人家退休后看的书多,笃定点头。
……所以那沙发根本就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他们都只是会动的尸体而已!
我急促地呼吸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人死了,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子?”
老人家因为我怪异问题而多看了我好几眼,才回答道:“也差不多,人死了,体内的腐败细菌就会迅速繁殖,产生很多腐败气体,把人撑得像个气球一样。”
“也就是所谓的……”
“巨人观。”
8
我将菜刀揣进背包,打车去了位于半山腰上的别墅。
理智告诉我该远远逃离这些诡异,但脑子里女人被禁锢着流下血泪的模样却始终停留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看一眼,就看一眼!
这般想着,我放轻手脚靠近了寂静一片的别墅,悄悄从窗户往里探看。
那是我从未想过会在现实中看到的场景,比任何恐怖片里的特效化妆都要惊悚恶心。
——男人膨胀得足有两倍大,腹部最甚,高高鼓起,将肚皮箍成薄薄的透明状,上面布满肮脏污绿的经络,四肢也粗肿着,上面套着白皱松垮的皮肤。
他瘫在沙发上,几乎要和底下的沙发面融化成为一团不可名状的恶心生物。
他以我梦中的姿势,身体侧着,朝这边留了个肿胀成不规则形状的后脑勺。
梦中的姿势?
我慢慢移动着发僵的身体,变换姿势后终于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沾着血迹的白裙,以及一双细长白皙的腿。
那尸体不是单纯侧着身,而是在看身侧的她!
恍惚间,我又陷入梦中。
被怪物圈着无路可逃的她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空洞麻木的眼,血泪中往外浸出,薄唇吐出绝望呢喃。
她说:“救救我。”
我一咬牙,沉着脸,迅速从背包里拿出菜刀,紧紧攥在手心。
没事的!
杀得死!
就像砍死那死猫一样,把那尸体砍碎到不能动就可以了!
9
我举起菜刀,狠狠地将面前的玻璃砍碎。
剧烈的炸响声并未吸引到里面怪物的半分注意,连动都未曾动一下。
凭着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我干脆撑起身体,从还布满着尖利残渣的窗沿爬了进去。
皮肤被割出伤口,全身的刺疼反倒让我对屋内那几乎要将人熏死的恶臭多了两分抵抗力。
我抬眼,终于看见了噩梦的全貌。
女人坐在沙发角落,低垂眉目,安静驯服得像是一只精致的木偶,而在她脸侧,它正死死盯着。
它的面容浮肿得像是被人随便用白面糊出的纸壳,上面随意又扭曲地挂着五官。
嘴唇肥厚外翻,中间挂着一条黑紫僵硬的肉块,鼻子不成型地松垮吊着,浑黑的眼珠子外凸到极致,里面翻涌着极致的……爱恋和占有欲。
我用力地将坚硬的刀柄嵌入掌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会救你……”
“我会救你的!”
我将这句话吼出声时,女人忽地微抬起头,望过来。
那尸体突出的眼珠子随着女人的视线转动而来,落于我身上。
它的五官骤然扭曲,眼珠里面只有极致森寒的恶意,嘴巴开合,吐出含混怪异的声音。
随后,它猝不及防地动了!
拖着一身挂在骨头上的皮肉和浑圆得像是随时会胀破的肚子朝我扑了过来。
我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挥砍着手中菜刀。
松软冰凉的死肉已经来到了近前。
但作为即将腐烂尸体的它,即使将双手覆上了我脖颈,也没有力气进行压迫。
我只感觉身上被覆盖上了一层恶心的死猪皮,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捏着菜刀劈砍。
当刀刃深陷什么又用力拔出后,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它爆炸了。
10
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目之可及的尽是破碎的腐肉和黏腻的液体。
身上更是如此,像是在腐肉堆里滚了一圈。
我低头瞪着满身碎肉,然后惊恐地发现那些碎肉正刺破我的皮肉,要钻进我的身体里去!
我连连后退,边用力去抠皮肤上的碎肉,发疯了似的低吼出声。
“别钻!”
“不是我的错!最开始是你先想杀我的!我没错!”
“别钻了放过我放过我……”
我蜷缩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碎肉挤入我的身体,鼓起密密麻麻的恶心肿包……
绝望让我的眼泪鼻涕淌了满脸。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捧住了我的脸,淡淡清香驱散了鼻尖令人作呕的臭气,将我到达崩溃边缘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急促到快要爆炸心跳终于渐渐平息。
透过朦胧视线,我看见了自己依旧平整正常的手臂,心中又清明一分。
我缓缓抬眼,望进了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里。
她凝视着我,唇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这一刻,我确信,我爱上了她。
即使清楚知道她不是人。
我被她牵着去了浴室,身上血衣被那双柔荑服侍着褪去,热水兜头淋下,将身上污血秽物尽数冲走。
女人起身要走。
我猛地拽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眠眠。”
11
尽可能将所有碎肉收集起来后,我想了很久,还是将其塞入了沙发背后的空洞里。
等了很久,没听见里面有传来怪异声响。
那团血肉没有“复活”成为会动的怪物。
我提前准备好的汽油也没有用上。
“这里将会是一个很好的藏尸地点。”
我不知道这能藏多久,但已经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处理好一切,我站在客厅里久久不动,一旦产生离开的想法,心底就会涌起强烈的不舍和焦躁。
犹豫间,一袭素白长裙的眠眠莲步而来,她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微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眸光依恋,语调轻柔:“我给你做了粥。”
浓香的热粥下肚,驱散了所有阴冷,我再次拥有了活着的实感,想要离开的想法也就此彻底消散。
眠眠眉眼含笑,弯腰在我脸颊上轻吻一下。
我自然而然地在别墅里住下了。
这里地处偏远,周围没有邻居,而原来的主人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从没有过亲人朋友来拜访,家里甚至拥有满满几柜子的现金,不用再为经济来源而操心劳力。
我最开始还会偶尔出门,然而只要踏出房门,心底的焦躁就会增加,最后变得完全无法忍受。
终于,我彻底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成日和眠眠待在别墅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绝不会将视线离开那道倩影分毫,甚至不愿意她那柔美的目光落在除我之外的事物上。
眠眠她是那么美,那么温柔,却总是喜欢在那张充满不祥气息的沙发上同我亲热。
好几次,在我处于极致的欢愉中时,都会忽地感受到一股极致的恶意。
灵魂仿佛被生生撕扯成两半,一半沉溺于堪比天堂的快乐中,而另一半被拉扯向阴冷的地狱里,被无数根细密的尖针刺入皮肤,刺入骨髓,并且不断搅动,带着极度的憎恶和厌恨情绪。
而每当这时,我对待身下女人的动作就会不可遏制地变得粗暴。
听着她充满痛苦的哀嚎,手指触及那温热黏腻的血液时,我内心的欢愉就会添上几分,直到我足以抵抗内心的痛苦!
某次,当我的手指掐上眠眠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时,猝不及防和它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珠子藏在沙发靠背里,瞳孔纯黑,眼白浑浊,里面尽是嫉恨和怨毒。
是它!
是那个被我杀死的男人,是那个变成膨胀怪物,最终炸成碎片的尸体!
我脑子里忽地一片空白,只觉得无数的恶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将我拖拽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等我回过神来时,手下人已经不再挣扎。
我骇然松手,从沙发上狼狈滚下。
而眠眠身体失去了支撑,侧瘫在沙发上,脖颈上深嵌了一圈刺目指痕,凌乱发丝下眸子里尽是空洞,胸腔已经没了起伏。
我杀死了她!
12
我流着泪,将已经绵软的她送进了沙发里的黑洞。
眠眠复活后忘记了先前的一切,还是那么温顺,那么漂亮,像是一只无辜的羔羊,在我掌心毫不设防,任我揉搓掌控。
我为她着迷,更为“我可以全盘掌控她的生死”这一事实而着迷。
内心有凶猛的怪物苏醒,叫嚣着,让我占有她、虐待她、然后杀死她!
为了不再伤害她,我选择主动保持距离。
尽管这会让我非常痛苦。
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吃什么东西都让味同嚼蜡,甚至瞪着眠眠所在的房间整晚闭不了眼。
好几次,我精神一松懈,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拧开了她的房门,蹲到她的床前,盯着她的睡颜片刻不舍得眨眼,直到指尖触及她细腻的脖颈皮肤,按压到薄薄的气管时才猛地回神离开。
最终,我在别墅各处,特别是眠眠的卧室里装上了无数个摄像头。
自此,我连房间都不再愿意踏出一步,只用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而又痴迷地描摹着屏幕里的倩影,一遍又一遍,借此安抚内心那头快要将我的理智吞噬殆尽的怪物。
日升日落,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闭过眼。
我痴痴地望着她,望着她捧着书阅读,望着她洗手做羹汤,望着她坐在屋外花园的秋千上,飘扬的裙摆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然后,我在屏幕的角落里发现了另外一张脸孔。
陌生男人的脸孔!
那个人借着丰茂的小树丛遮掩身形,望着秋千上的女人,满脸惊艳。
那女人似乎也发现了,缓缓朝偷看的男人转过脸去。
四目相对时,她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我瞪着眼前的这一幕,脑子嗡鸣一片,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瞬间崩断,有什么东西彻底坏掉了。
13
等我清醒时,发现周身一片黑暗,只身下的熟悉的坐垫和靠背触感让我明白自己正坐在沙发上。
试图站起,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
就像是落于强力黏板陷阱的老鼠,无论是尝试直身还是抬脚都让我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
我眼珠子死命往下动,终于看清楚惊悚的一幕——
我的身体正深陷入沙发!
我正在被这沙发融合!
不!是吞噬!
我绝望地挣扎着,鲜血从被撕裂的皮肉涌出,流了满身,浸湿了沙发,口中发出撕心裂肺又含混不清的叫喊。
“眠眠!”
我喊着她的名字,乞求她能像之前将我从噩梦中唤醒那般,对我伸出救赎的手。
但是回应我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永恒的寂静。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彻底被沙发吞噬,直到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甚至不能发出任何细微哀嚎,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能转动。
我被浓稠的痛苦和绝望所淹没。
很快,黑暗中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我满眼欣喜,转动视线看了过去。
视线中,两个人亲昵纠缠在一起靠近,最后倒在了我身上。
他和她彼此交叠,身体丑陋地耸动着。
而我的眼神,也逐渐充满仇恨和怨毒。
14
我猛地惊醒,浑身湿汗,气息粗重,胸口里心脏正猛烈跳动着,难以平复。
呆滞的目光渐渐凝聚,最后覆盖上纯粹的愤怒和恶意。
啊,我想起来了——
那个女人有了别人。
贱人。
我要杀了她!
虐杀她,让她为这次背叛付出惨痛的代价,然后将那个一心一意只有我的眠眠接回来!
脑子里像是被灌了水泥,思绪凝滞着,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爬起身,我余光扫到了某个房间。
混进了一只老鼠。
哦,对了。
我还必须得杀掉那个男人。
否则死的人,变成恐怖怪物的人,就会是我。
这般想着,我拧开了房门。
本想先去厨房拿上菜刀,但瞧见沙发上端坐的身影时,身体蓦地拐了个方向,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几乎是扑过去扯住了她的长发,拽着狠狠往地上一掼。
女人的身体顺着我手上的力道而去,没有任何挣扎,即使额头重重撞在大理石桌角上,再次头破血流,她也只是弱弱地唤一声,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双目赤红,气喘如牛,瞪着脚无助哀嚎的女人,非但没有丝毫心软,内心的暴虐欲望反倒压抑不住,愈演愈烈,大脑中有无数个声音重叠响起。
“杀了她!”
“她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我也跟着这般呢喃,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低吼出声,扑身压在女人身上,双手钳制住那截细长的脖颈,感受到皮下轻轻跳动的气管,俯视着那美丽面容上因窒息而表露出的痛苦神情,唇角越翘越高,最后咧出夸张的弧度,嘴唇开合,无声吐出几个字。
“你是我的。”
身后那老鼠有动静,我无暇去管,只剩下唯一的念头——杀死身下这个女人。
后背忽地传来剧烈的刺痛。
“放开她!杀人犯!我已经报警了!”身后一声暴喝。
我手下未松,缓缓扭头看过去。
陌生男人手里捏着染血的匕首,略显扭曲的脸上浸满了明显的惊惧和厌恶:“放开她!你这是在杀人!”
许是失血过多,我视线一花,竟然在这男人身上看到了我的脸。
只是这脸上多了几分我并不拥有的勇敢和坚毅。
杀人犯……
我吗?
不啊,我不想成为杀人犯的……
我思绪滞涩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将上翘到肌肉僵硬的唇角压了下去,重新扭头,看向身下的女人。
她身体瘫软,长发铺散,额角攀着狰狞可怖的伤口,暗红液体蜿蜒而下,爬过空洞麻木的眼角,像是流出绝望的血泪。
我颤抖着松了手,眼睛瞬间湿润,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出。
不对,这不对!
我是想救她的啊……
泪水撞碎在她惨白的颊边,该是虚无一片的瞳孔中忽地凝出些光,微微转动,对上了我的视线。
第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她。
15
她叫宴眠眠,是被遗弃的女婴,被好心人送进福利院时已经饿得瘦骨嶙峋,长大了也比寻常姑娘要瘦弱一圈。
许是小时受尽了困难,长成少女的她亭亭玉立,上进又细心,总是默默做事,被人注意到就低头浅笑,只露柔顺乌发下一抹绯红。
她该有个或许平凡,但足够幸福的人生。
一切改变在那场暴雨中。
她好心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天桥下的流浪汉。
自此,无论是上学,打工,还是待在家里,都能感受到来自暗处的窥伺,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她求助于男友。
男友对于她的惊恐似是不理解,总说她是精神敏感,但借机住进了她家里,说尽了花言巧语骗她将自己完全交付。
她懵懵懂懂,惊恐地望着原本温柔体贴的男友在床上就换了副可怕的面孔。
再然后,有人影自沙发后爬出,拿着匕首一下下插进男友的后背。
鲜血四溅。
身上像只死鱼不断抽搐的男友被掀开,她满脸惊恐,嘴里喃喃:“别杀他……”
流浪汉掐着她的下颌,脏污得几乎要看不清五官的脸骤然凑近,声音阴冷宛如厉鬼,又充满被背叛的愤怒:“你喜欢他?”
“你怎么能喜欢他?!”
“你该是我的!”
“我的!!!”
她下颌几乎要被生生捏碎,眼泪止不住地流。
流浪汉因此而更加愤怒,把她压在沙发上侵犯了一遍又一遍。
——在死不瞑目的男友尸体旁边。
男友的尸体没有被收殓,他被曝尸在沙发上,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可怖,还散发出怪异恶心的臭味。
而每天,流浪汉都会指着那团早已经面目全非的血肉,幽幽问她:“你还喜欢他吗?”
她从绝望哭喊,最后变得麻木。
尸体的恶臭瞒不了多久,邻居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报了警。
警察破门而入,为沙发上呈现巨人观的尸体而不住作呕,只匆匆瞥过一眼,丝毫没注意到那团恶心事物下,厚重又丑陋的沙发里,她正流下血泪。
她被流浪汉死死环住,死死盯着,无路可逃。
两具尸体,彼此交缠。
即使死后,也永远无法逃脱。
16
我木着脑袋,跌撞着起身,晃晃悠悠走进了厨房,提起了菜刀。
出来时,看见那个陌生男人满脸焦急,正弯着腰想把眠眠扶起,看到我手握菜刀,惊悚更盛,哆哆嗦嗦地重新将脚边的匕首捏住,对准我。
他颤抖着声音厉喝:“你!别过来!”
我没理他,面无表情地提着菜刀往前走,后背的伤口浸出湿热液体,附在衣服布料上将我重重往下拽,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时间不多了。
我拖着一地血迹,越过还瘫坐在地上的眠眠,来到那张困着无数怨灵和死尸的沙发前,高举手中菜刀,重重劈下。
一下,又一下。
“这是在做什么……”闯入别墅的男人惊悚地望着这诡异的一幕,猛地回神,他去拉身边的女人,想趁着这个机会赶快逃命,低头却见怀里的女人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渐渐攀上丑陋的黑线,皮肤一点点破碎崩裂,露出其下黑红腐烂的肉。
“鬼啊!”他惊恐至极,连滚带爬到了玄关,推门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我对此毫不关心,只用尽浑身力气将刀刃砍在面前的沙发上。
身后传来眠眠凄苦又惊惧的声音。
她说:“不要。”
因为失血,我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一根紧绷的弦在支撑着我的身体不至于彻底软倒,灼烧的喉咙里勉强吐出几个字:“我会救你的。”
最后一下,沙发终于四散裂开,吐出些有别于木屑棉花的填充物。
那是无数腐烂肉块彼此挤压堆叠的产物,有已经发黑溶解的,也有新鲜得还能看到血丝的,彼此融合,像是绞肉机里的产物。
而这些肉块簇拥着两具腐烂到已经无法分出你我的骨架。
17
有黑气从肉团中腾起,汇聚成为混沌狰狞的黑雾,细看就会发现那压根就是无数交叠融合的躯体,无数张扭曲怨毒的模糊脸孔嘶吼着往外探出,都死死瞪着远处的眠眠。
我知道,它们都是这些年因眠眠而丧命的人。
我并不害怕,反而张大了眼睛,想要找到那个将眠眠拖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答案很快展现在眼前。
一双纯黑的手从彼此纠缠的黑雾中探出,掰住两侧,生生将无数鬼魂撕成两半,显出其内的恶鬼。
绝望痛苦的嘶吼声重重叠叠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好痛啊!”
“我不想死!”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脑袋剧痛难忍,面上一片湿润,费力抬手去抹,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七窍流血,呛咳一声,从口中吐出的却是破碎的内脏,思绪每过一秒都会滞涩混乱上一分。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
但没关系,我已经找到它了。
我看着从黑雾中跨步而出的恶鬼,对上那双带有强烈恶意的浑黑眼珠,唇角一点点翘起,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然后猛地拥住身侧的眠眠,倾身吻住了她冰凉的嘴唇。
四目相对,我弯着眼睛笑了笑。
想跟她说:“我在,别怕。”
但已经没有时间,受到强烈刺激的恶鬼已经逼到近前,仿佛下一瞬就会将我撕扯成碎片。
于是,我将右手捏着的打火机点燃了。
火光跳跃,爆炸随之而来。
我最后的动作,是轻牵唇角。
早在去厨房拿刀时,我就已经把所有气阀拧开,让天然气充满整个别墅。
我知道,困住眠眠的一切,都将会在爆炸中湮灭。
18
那天雨下得格外的大,重重砸在伞面上,风呼啸吹来,像是在嚎哭。
我费力地撑着伞,为这糟糕的天气而心生烦躁,只想早点儿回家烫进被窝。
路过天桥时,我余光瞥见一道白影,走得摇摇晃晃的,不自觉就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是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儿,身形瘦弱,撑着伞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
她正往天桥下去。
我拧起眉,往天桥下仔细看,才发现里面阴影处坐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这太危险了。”
我嘀咕一声,往那边而去。
脚步加快,再加快,最后直接狂奔过去,赶在那女孩靠近之前拦住了她。
我蹲下身,认真告诉她:“善良可以,但世界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坏人的数量不多,但绝对存在。”
“要在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再做一个善良的人。”
女孩似懂非懂,想了想,还是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一把伞,递过来,指着天桥下的流浪汉,脆生生开口:“我记下了,那叔叔帮我把这些送给那个人好不好?”
我收下了,点头应好。
女孩见我应下,笑着和我告别,蹦蹦跳跳离开了。
而我将东西小心装进了自己的背包,然后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捏紧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