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夏告白

第1章

他还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初见物语》

八月夏日，滚烫的太阳在头顶悬着，崎岖的路上穿梭着各种行车，老人带着小孩在路边的那棵大槐树下乘凉，两张摇椅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

早市的街上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卖鱼的小贩手起刀落，被刮开的鱼肚血淋淋地摊在板子上。血腥味在周遭散开。

路边的长发女孩，艰难地拖着行李箱，握住托柄的手掌弯曲处已经见红，几缕凌乱的发丝被迎来的热意呼在脸上，夹杂着隐隐的燥意。

白色T恤被扎进牛仔裤里，背后的衣服已经汗湿了，修长的裤腿紧贴着，把人箍得喘不过气。

手机铃声响起，是去年爆火的《妥协》，她最爱的一首歌。

电话那头：“若见，快到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这久违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令甘若见轻愣一下。

甘若见捏紧手机，犹豫着说：“爸...嗯...不用了，我已经到巷口了。”

电话挂断了，甘若见盯着翻盖手机上醒目的一片红色，微微叹口气。

两年前，陈娇带着她离开这座城市，现在回来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甘鸿，竟还有些紧张，想来有些可笑。

至于当年他们离婚的原因，她到现在也不清楚。陈娇也不愿意说。

——

走着便到了春华街199号。独栋的小洋楼被白墙围绕着，穿过黑色大门能看到里面的小花园和兰亭，像童话世界里公主住的地方。

没等她再细细打量，里面出来一人。刚见面有些尴尬，“若见，快进来。”甘鸿开门走过来准备接她的行李。

她推搡着，也是，24寸的行李能有多重，她自己可以。

等进门后，她才知道外面能看到的童话世界的样子只是冰山一角。

厨房走出一人，一身大红色修身连衣裙，摇摇曳曳地走去餐桌旁，后面跟着一阿姨，端着精致的厨具走向餐桌。

甘若见站在原地愣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开口：“阿姨好。”

以前只知道甘鸿人到中年娶了个有点小钱的女人，好在他读过一些书，借着女人的钱做了生意，发了家。今日一看，确实如此。

陈芳如40岁的年纪，生了孩子的身材状态比20岁小姑娘还显年轻，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个家是甘鸿做主，彻底改头换面。

刚坐上餐桌，陌生的一切让甘若见有些不适应，坐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她像被炙烤一般，坐不安稳，以前她睡的床板都是硬的。

对面陈芳如的手机不停地传来男生浑厚的声音，声线听着年纪不大。总之她从上桌后就没抬眼过。

正低头打量着呢。少女从楼梯上下来，径直坐在甘若见对面。

她捧着手机好像在回别人消息，“行，我吃完饭过来，你们来接我吧。”随意抬了下眼，没在意。

甘若见动了两口盘子里的食物，就放下了碗筷。餐桌上只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

甘鸿不停地关心她，问她各种问题，甘若见不停地答。两人一来二去，这顿饭终于吃完了。

得，这日子有得熬。

饭后，吴姨端着水果到她面前，一脸慈祥温柔地看着她：“甘小姐，吃点水果吧。”她的声音像泉水淅沥般流淌在甘若见的耳边。

甘若见的嘴角抹出不明显的弧度说：“谢谢您。”

话音刚落，陈黎穿着红色衬衫，扎了一个小揪揪在腰间，露出小蛮腰，下面的热裤将比例拉得极好。

等她走出门，从客厅的大面玻璃窗还能看得到外面，大概来了三四个人。

陈黎对面的男生靠在大门旁边，顶着一头慵懒的头发，眼睛还闭着呢，一脸不耐烦，白色的T恤在身上显得他皮肤更白，黑框墨镜在他鼻梁上挂着，挡住了眼睛。

“还说呢，这位爷不愿意来，被我拖过来的。”旁边的宁苇一抱怨着，一脸幽怨。

“快点儿吧，热得很。”他压低帽檐，想借着它挡太阳。

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手机，像是注意到什么。

甘若见受了惊似的，立马缩回探出去的头，抚着胸口喘气。

她带着眼镜，藏在门后模模糊糊地看着那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一下没注意门口的台阶，踩空又着急地跳回门后，直到正视那个男生的脸，双眸不自觉放大，愣了几秒。震惊不言而喻。

是他。居然是他。

两年了...

低头，手里的草莓已经被捏得有些褶皱，捏出的汁水顺着流到了手腕，她抬起另一只手随意地擦过，嘴角止不住地笑，胸口微微起伏。

刚才就对视的几秒，她甚至不敢呼吸，却无法掩饰与他重逢的喜悦。

一口包下手里的草莓。甜的，很甜。

沈祈收回视线，被她手忙脚乱的身影笑到。

陈黎注意到问“怎么了？”

“没什么。”

那天早晨对于甘若见来说是难以忘怀的，每一分一秒像安上减速带一般漫长，确实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惊喜。

——

下午的太阳很是毒辣，甘若见在庭院里细细看着那一团团漂浮在小池塘里的浮萍，用手轻抚，塘里的水面微微有些热了。

家里没人，只有她和吴姨。

“夫人他们住在二楼，三楼以前只有大小姐住，现在你来了，这边还有一个房间，可能比较小。”吴姨细细地跟她讲，又给她铺好床。

“这个房间没有独卫，小姐可以用三楼那个公卫，大小姐平常不用那个。”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整理柜子。

“我不住在家里，工作日早中午来做饭，收拾家务。你要是有家务需要收拾，提前跟我说就好。”

准备走的时候，吴姨犹犹豫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吴姨您有什么事就说吧。”甘若见笑着开口，避免尴尬有些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好，又添了一句：“您叫我若见就好，我不是什么小姐。”

“...好，大小姐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好相处，但她不是个坏人。”

等吴姨退出房间。

甘若见一个人坐在床边，环视房间的各个角落。

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两套校服，一些洗漱用品、休闲衣裤和小白鞋。看得出来布料与做工不普通。

可惜都是L码，甘若见常年饮食不规律，身材偏瘦，套上那些衣服活脱脱像戏服挂在身上一样。显得她的身板更加单薄。

挺好的，有自己的房间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第2章

过去两年甘若见跟着妈妈住在不足30平的出租屋内，在最需要隐私空间的年纪，她却没有隐私可言。

她在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大概一辈子都会陪着妈妈。虽然她未必是个合格的母亲。

打开箱子，她只带了几身衣服、一些书和洗漱用品，行李很少，却是甘若见的两年。

甘若见没有动柜子里那些东西，等她干净利落地收拾完房间，已经挺晚了。她又刷了会儿物理题。

整天下来被太阳折磨得，全身包裹着黏腻感。洗手间在外面，浴缸摆在最里面，拉开窗帘还能看到外面的夜景。

甘若见没动浴缸，研究了一会儿淋浴怎么用，冲了个澡，舒服多了。

换上干净的T恤，她将床上一件黑色冲锋衣挂起，手指轻抚着，鼻尖凑上去细细嗅着，试图从这件外套上再找出他的气息。

脑海中又浮现出靠在门边的那个男生，与多年前的那张脸重合。

两年，他长得很快。

门口传来汽车驶动的声音，陈黎一个人回来了。甘若见的房间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大门口，她有些许失落地拉上窗帘，他没跟陈黎一起回来，想到这，她又有些开心。

房内开了空调，冷空气席卷她的四肢，却还是有点燥热。

她关好房门下楼。

此刻吴姨不在，她动作轻微地扫视一圈客厅和厨房。

下午刚来时，大家都在，没好意思正眼观察。

她正准备往厨房走，大门开了，甘鸿带着公文包走进来。

看到她在客厅找东西，磕巴地冒出一句：“若见，想找什么？”

甘若见有种初见熟人的尴尬，随便编了个理由：“有点...热，我...”

话还没说完，他径直走向厨房的冰箱，在冷柜里找了一会儿，才拿出一支冰淇淋来。

又走过来递给她：“冰箱里有冰淇淋，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动，就是...”能看得出来，他的一系列动作都极其不自然，有种沉默的笨重感：“冰的吃多了...不好。”

似乎是担心一上来管得太宽，又加了句：“尽量少吃点。”

甘若见看着手心的冰凉，唇角扯出一丝起伏。

说完他逃离似的立马上了楼。

九月初的南城被烈日笼罩，白天翻滚的热浪在天色渐深的黑夜里，温度慢慢回归。

让人透了口气。

已经临近十二点，甘若见小睡一会儿又醒了，感觉身体有些干涩难忍，她轻舔下唇，干燥的粉唇沾上一丝湿气。

她又下楼拿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干涩才驱了半分。

直到她转身从厨房走回客厅，才看到陈芳如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客厅的灯黑着，怕影响其他人，她下来时没开灯。

忽然沙发上的人说话了：“别看了，你管好你自己。”

本来甘若见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动，别等会儿脑梗或者心梗倒在那儿需要送医院。

听完这话，她径直走向楼梯的方向，回了房间。

再一次入睡......

深夜里的梦，雨夜里，妖风来袭，狂风大作，周边的大树摇曳得它的树枝，像一只吞噬人的怪物。冰冷的雨水肆意打在她身上，生疼。抬头，一张模糊的脸渐渐清晰。

又遇见你了，真好。

——

次日是周末，甘若见起得很早，其实是不太适应床垫。对于她来说太软了。

洗漱完之后拉开窗帘，和煦温暖的阳光映进房间里，空气中还能看到细微的漂浮物，拿起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这是她看的第五遍。

早餐桌上，琳琅满目的中西式早餐，而吃早餐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正慢慢悠悠吃着，陈黎换鞋出了门。

甘若见探探头望向门口，只有司机在等她。

没过多久甘鸿下来了，急急忙忙拿了一块烤面包咬着，在门口换鞋。

突然想起什么，瞥向餐桌旁，愣了两秒：“若见，我帮你联系了小黎的那个学校，周一你就去报到啊。”话都没说完，连忙出去了。

甘若见嘴里咬着面包，听完这话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抿抿唇跟着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这两天，甘若见整日徘徊在街头巷尾，街边的小猫小狗互相掐架，早晨还能看到早餐店冒着热气腾腾，仿佛一只脚踏入仙境的样子。

甘若见很享受这种平常百姓的生活，两天她就熟悉了周边的环境。

这里很美，可惜我不属于这里。

——

周日的晚上，甘若见正在房间里准备第二天上学要用的东西。房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陈黎，她倚仗着门框旁，用不可一世地眼神俯瞰着甘若见：“明天去学校，别跟别人说你跟我们家的关系。”

甘若见167的身高本来就比她矮了一些，说起话来气势却不输她“你放心，我没那么不识趣。”

第二天甘若见起太早，吴姨没来得及做早餐，甘若见一个人背着书包出了门，她不会坐陈家的车去学校，当然陈黎也不会主动邀请她。在这方面她跟陈黎达成一种莫名的默契。

她在沿街的早餐店里买了一个油饼一个茶叶蛋和一杯豆浆，剩下一些零钱，够来回的车费。

这家早餐店的老板是个老奶奶，这两天经常看到她费力地搬东西，甘若见最看不得老人受苦，时不时搭把手帮帮她。

捧着热乎的早餐走到公交车车站，坐到金海中学要经过八站。站内已经有不少学生等着，甘若见被夹在人群中间。

忽的周围一辆车经过，甘若见看到了，坐在后座上的，是他。

车窗大开，扬起的风迅速钻进车厢里，凌乱了他的发梢，还有领口的白色耳机线。

下一秒，车窗上摇。摇上前，他松懒的目光扫过一眼眼前的站台，甘若见感觉周遭的氛围都凝固了。

“那是金海的沈祈吧。”公交车站里不知道是谁在说。

原来他叫沈祈，金海中学，沈祈。

“唉，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啊，世界上多我一个有钱人会死吗？”